美国联邦众议院军事委员会副主席众议员罗伯·惠特曼(Rob Wittman) 上个月在美国智库新美国安全中心(CNAS)举办的线上讨论会上时指出,世界在1938年和1939年见证了“邪恶轴心”的出现,而今天世界处在“同样的十字路口。”
他说,地球上大多数国家都和美国有相同的信仰,但这与俄罗斯、中国、朝鲜、伊朗和一些暴力极端主义团体的信仰背道而驰。“他们信仰的东西非常不同,不支持规则和法律,不重视人权,不珍惜他们拥有的资源,想剥削其他人。”他说。
“轴心国”是指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由纳粹德国、意大利、日本这三个由独裁者统治的扩张主义国家所组成的联盟,他们在1940年签署了《三国同盟条约》,以“柏林-罗马-东京”的轴心对抗当时的英国、美国等同盟国。
2002年,美国前总统乔治·布什(George W. Bush)在国情咨文中曾以“邪恶轴心”is of Evil)一词,形容朝鲜、伊朗、伊拉克等“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近年来,“邪恶轴心”逐渐被美国现任和前任官员用于形容致力于挑战美国领导的现有世界秩序的中、俄、伊、朝这几个国家。
许多美国外交政策分析师、政策制定者和高级军官都认为,中国、伊朗、朝鲜和俄罗斯的利益正在越来越一致,甚至会联合行动。无论人们称之为邪恶轴心、动荡轴心(Axis of Chaos)、混乱轴心(Axis of Upheaval)还是恶霸四国(CRINK),还是新“四人帮”,将这四个国家的组合视为一个统一威胁的观点在美国政治光谱中广泛存在。
不过,美国现任政府更倾向于称这四个国家为修正主义者。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Antony Blinken)10月1日在《外交事务》发文指出,一场定义国际事务新时代的激烈竞争正在进行中,少数国家–主要是俄罗斯,与伊朗和朝鲜结盟,还有中国–决心改变国际体系的基本原则。
他写道,虽然这些修正主义大国的治理形式、意识形态、利益和能力各不相同,但都希望在国内巩固专制统治,在国外确立势力范围;都希望通过胁迫或武力解决领土争端,并将其他国家的经济和能源依赖武器化;都试图削弱美国实力的基础:军事和技术优势、主导货币以及无与伦比的联盟和伙伴关系网络。
“虽然这些国家不是轴心国,美国政府也明确表示不寻求集团对抗,但这些修正主义大国的选择意味着我们需要采取果断行动,防止出现这种结果。”布林肯表示。
中国占主导地位,中俄伊朝的军事合作令人尤为担忧
10月17日,惠特曼在华盛顿智库哈德逊研究所举办的另一场活动上针对美国之音的提问表示, 今天的邪恶轴心比1939年更有能力破坏世界的稳定,他们正严正以待。他们现在做的就是在各个层面上合作分享技术。
“当你看到乌克兰的无人机被击落时,你会发现里面有中国的印刷电路板和系统。你还会看到从俄罗斯火炮发射到乌克兰的武器是在朝鲜制造的。你会看到俄罗斯在战场上使用的无人机是由伊朗制造的。他们在乌克兰的努力中涉及到了各个层面的合作。俄罗斯意识到自己没有能力,所以转向他们的朋友。”惠特曼说。
惠特曼还指出,“新邪恶轴心”正在以与时俱进的速度从乌克兰战争中学习经验,获得在和平环境中正常的测试、开发过程中无法取得的能力。“当我们在了解战场上发生的事情时,我们的对手也在学习,他们能够以比在非战斗环境中测试武器更快的速度获得更多能力。”
华盛顿智库国防重点(Defense Priorities)高级研究员兼军事分析主任詹妮弗·卡瓦纳(Jennifer Kavanagh)也对美国之音表示,四国之间最令人担忧的领域在于涉及共享先进军事技术的协调,“因为这些交流是持久性的,可能会以损害美国利益的方式改变力量平衡。这将包括俄罗斯向中国提供潜艇静音技术或俄罗斯向朝鲜提供卫星计划援助。”她说,中俄之间的双边关系最令她担忧。
美国德州智库政策创新研究所(IPI)的常驻学者梅里尔·马修斯(Merrill Matthews)撰文分析指出,新的“邪恶轴心”不同往昔,比二战时更庞大、武装更精良、而且更渴望权力。
他列举的理由包括,这些国家拥有接近世界五分之一的土地,占据中亚和东亚的广阔区域,彼此毗邻或接近,自然资源丰富;中国拥有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陆军和海军,四个国家中有三个拥有核武器,伊朗也站在核门槛上;此外,在西半球还有邪恶轴心的傀儡国家(古巴、委内瑞拉和尼加拉瓜),而委内瑞拉和伊朗、俄罗斯加起来一共拥有全球近40%的探明石油储量;中国拥有全球17.5%的GDP,俄罗斯拥有1.8%,伊朗仅有0.3%,虽然经济规模小于美国及其盟国,但独裁政权对经济的控制力更强,可以无须向选民负责而消耗资源。
“但或许2024年的邪恶轴心最大的不同在于,至少其中三个国家正处于扩张状态。它们想要更多的土地和权力,并且正在协调努力以实现各自的目标。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发展。”马修斯写道。
马修斯指出,除了军事和能源支持,中俄伊朝正试图建立一个金融网络,以避开国际资金清算系统(SWIFT)网络,减少战时被西方制裁的后果。
“这个团体正在努力创建一个基本自给自足的经济区–既出于需要,也出于愿望–不依赖西方经济生存。这三个国家加起来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特别是如果包括委内瑞拉的话。俄罗斯和中国正在通过金砖国家发展重要的经济关系,这意味着即使因台湾爆发敌对行动,俄罗斯和中国都可能能够将巴西和印度作为贸易伙伴。中国希望这些安排到位,以抵御盟国对台湾入侵的任何经济制裁或军事抵抗。”他说。
10月22日至24日,习近平抵达俄罗斯喀山,参加“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六次会晤,此次峰会的一个主要议题就是要推出一套取代SWIFT、由金砖国家主导的国际支付系统。金砖国家是一个由新兴市场国家组成的国际组织,去年首次扩容后吸纳伊朗、埃及、埃塞俄比亚、阿联酋、阿根廷以及沙特阿拉伯成为正式成员国。
政策创新研究所马修斯还担心四国可能会发动网络战争。马修斯指出,中国现在在新邪恶轴心中占据主导地位,拥有发号施令的军事和经济实力。“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情况正好相反,当时俄罗斯是主导合作伙伴。”
中俄伊朝发起联动战争?
上星期,在中国对台湾发动“联合利剑-2024B”军演之际,朝鲜半岛情势也突然升温。朝鲜官媒朝中社10月16日称,上星期约有140万年轻人申请参军或重返部队。此前,朝鲜指责韩国派遣无人机在平壤上空散发反朝传单,15日炸毁了部分连接韩朝的公路和铁路路段。
除了在军政和经济领域的扩大合作,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美国治国方略项目主任克里斯托弗·齐维斯(Christopher S. Chivvis)告诉美国之音,中俄朝伊还可以利用另一个地区的危机在自己的地区发动战争、协调行动和制造混乱。
他表示,例如当中国试图对台湾采取军事行动(无论是全面进攻还是封锁行动)之时,俄罗斯可能会试图利用美国资源紧张的情况,在乌克兰发动更激进的军事行动,甚至入侵北约领土;伊朗可能在中东制造麻烦,试图将美国军队引入中东;朝鲜也学会在朝鲜半岛采取额外的武力威胁。
“这四个国家很难签署一项正式的条约来承诺做这种事情,但你可以看到它在危机情况下自发或有机地出现。” 齐维斯说。
目前,美国有限的军事资源面临满足多个战区需要的挑战:同时支持乌克兰、稳定中东局势,并在东亚威慑中共。10月8日,齐维斯参与撰写并发布的一份研究报告《中伊朝俄的合作:对美国当下和未来潜在的威胁》指出,“目前没有证据表明中国、伊朗和俄罗斯拥有一个协调政策,但他们未来可能会这样做,以增加美国在全球的压力。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可能希望通过让美国陷入近乎持续不断的全球危机来拖垮美国。”
华盛顿近东政策研究所的常务董事、前国家安全委员会中东事务高级主任迈克尔·辛格(Michael Singh)对美国之音说,不同战区的联动性越来越明显,比如,亚洲和中东国家在乌克兰冲突中发挥的广泛和决定性的作用让人感到惊讶——印度大幅增加对俄罗斯石油的进口,伊朗为莫斯科提供关键的军事支持,土耳其在乌克兰和俄罗斯都发挥着重要的外交和安全作用, 阿联酋在某种意义上为俄罗斯公民和资本提供了避风港。
“如果中国和台湾的紧张局势也爆发了,我们应该预料到这种情况,这些国家实际上都将对这场冲突的走向至关重要,虽然我们不能确切地说出如何发挥作用。海湾阿拉伯国家是中国和台湾的重要能源供应国。伊朗有能力通过胡塞武装等代理人破坏国际水道。因此,如果认为台湾冲突将仅限于印太地区,那么在现阶段这种想法简直是幼稚和无知的。” 辛格说。
“国防重点”的卡瓦纳认为,关于在发动战争的时间上进行联动,例如,由俄罗斯瞄准波罗的海国家、中国攻击台湾、朝鲜攻击韩国,从而使美国难以做出反应,这种场景并非完全不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与美国的盟友甚至美国的合作伙伴开战对所有四个领导人来说都是高风险的,而且他们不太可能在没有按照自己的时间表进行精心准备的情况下这样做,而不是为了安抚另一个国家的元首。”
她表示,尽管关于中国侵台的协调性应急计划不太可能发生,但中国可能会得到合作伙伴的其他形式的帮助。例如,如果美国试图封锁马六甲海峡,俄罗斯和伊朗可能最有能力提供帮助,比如在陆路路线上提供石油;在军事方面,俄罗斯在未来可能愿意提供弹药、防空系统,甚至一些空军或海军力量来支持中国,尽管未必会愿意直接卷入台湾冲突。
“如果台湾爆发战争,俄罗斯在向北京提供军事技术方面可能不会像中国过去三年那样克制,因为它面临的代价少得多。朝鲜没有太多技术或军事能力可以让中国受益,但它可能会试图在朝鲜半岛制造问题,以分散美国及其盟友的注意力。”她说。
中俄伊朝离正式联盟有多远?
二战时期, 尽管轴心国成员承诺在军事和政治上相互支持, 但与同盟国不同,轴心国从未建立起协调外交政策或指挥联合军事行动的机构。
目前,中国、俄罗斯、伊朗和朝鲜还尚未建立起致力于相互保卫的正式联盟。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的研究报告指出,真正的战略合作不会是双边的,⽽需要联合机制、定期军事演习,从而将战略和作战层⾯的指挥和控制融为一体、实现军事互操作能力和联合战略规划,还可能涉及⾼度的经济相互依存。但相比之下,如今中国与西方的经济相互依存程度远远⾼于与伊朗、俄罗斯或朝鲜。
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10月1日的文章中说,这四个国家有着复杂的历史和不同的利益,其伙伴关系与美国长期以来的联盟架构相去甚远。
“在宣称的光鲜的友谊和支持背后,这些国家的关系主要是交易性的,他们的合作需要权衡和风险,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可能会发现这些权衡和风险越来越令人厌恶。对于中国来说尤其如此,中国国内的经济健康和国外的地位受到其修正主义伙伴煽动的全球不稳定的威胁。”
但是,他又强调,所有四位修正主义者都坚定地致力于挑战美国和国际体系的总体目标,这将继续推动他们的合作,特别是在美国和其他国家共同应对他们的修正主义的情况下。
“国防重点”的卡瓦纳指出, 这四个国家实际上还未构成一个轴心,甚至不是一个帮派,而是一系列具有不同强度和深度的双边关系。他们的关系主要是交易性的,也可能是暂时的,缺乏对未来的明确积极愿景,也没有定义和建立竞争性国际秩序的意愿。
政策创新研究所的马修斯指出,伊朗是一个激进的伊斯兰国家,中国和朝鲜是共产主义和无神论国家,而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则信奉俄罗斯东正教。“他们之间没有共同的框架。在我看来,目前的合作只是权宜之计——独裁政权愿意与意识形态不同的国家合作,以实现扩张目标。”
此外,他表示,专制国家领导人彼此之间存在着深度不信任。“当然,扩张主义独裁者有时会开始觊觎其伙伴的土地。中国曾担心俄罗斯在 1960 年代考虑进入满洲,这让毛泽东打开了讨论渠道,导致尼克松于 1972 年访问中国,并最终促成了中美联盟,而不是和俄罗斯联盟。你永远不要低估独裁者在渴望更多的时候吞噬其伙伴的意愿。”
不过,马修斯补充说,即使没有正式协议,这四个国家的相互支持也会使美国干预的风险回报计算更加复杂:“如果轴心国认为美国分裂和被削弱,这将为进一步扩张和制造麻烦打开大门。”
弗吉尼亚大学历史学教授、前美国外交官菲利普·泽利科(Philip Zelikow)告诉美国之音,中俄朝伊的势力范围不止于这四个国家,而且正式的联盟对于规划共同行动来说并不是必要的。“正如中国和俄罗斯在2022年的声明中表示,他们的伙伴关系超越了单纯的‘联盟’。”
政策创新研究所的马修斯对美国之音说,用“邪恶轴心”称这些国家可能更合适,因为结盟国家的数量可能会增加,而且“轴心国”更能唤起人们关于二战记忆的共鸣。
“委内瑞拉和尼加拉瓜可能会被纳入该组织。此外,俄罗斯和中国都在试图扩大他们在非洲和拉丁美洲的联盟,并且取得了一些成功。因此,我们必须认识到该组织可能会超过四个。”他说。
美国和西方如何应对?
目前,西方国家尚未针对的中俄朝伊的新型关系确立有效的反制战略,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的齐维斯表示,阻止或扭转四国加强合作趋势的最好办法就是设法弱化中国与其他三国的关系。
“如果没有中国,这个集团看起来就不会那么危险了。如果中国不参与其中,看起来就像三个与世界高度孤立的国家在合作,我们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正是中国参与这个集团,才有可能让美国陷入非常麻烦的境地……美国及其盟友要尽己所能地拉开中国与俄罗斯的距离,并给中国理由不支持俄罗斯的战争。”
美国外交关系协会(CFR)名誉主席、资深外交官理查德·哈斯(Richard Haass)借用了中国“文化大革命”结束后著名的政治词汇“四人帮”来形容这四个国家的关系。
他9月27日在Project Syndicate撰文写道: “不幸的是,针对这一联盟,没有一种单一或简单的政策能够应对。与上世纪70年代初美国利用中苏矛盾拉拢中国的情况不同,今天没有外交机会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分歧。更为复杂的是,中国与其他三国有根本区别。中国已融入全球经济,是许多西方安全伙伴的主要贸易伙伴。”
哈斯认为,中国是四国中最复杂的挑战,因为它的战略雄心以及为实现目标而使用经济实力和军事力量的意愿。
惠特曼议员建议,美国亟需与盟友和伙伴深化国防工业基础的合作,扩大“奥库斯”(AUKUS)三边安全伙伴关系的成员国,修复《国际武器贸易条例》(ITAR) ,减少技术分享的壁垒,整合军事能力。
“我们必须以更快的速度行动,还必须确保与其他国家合作时受到的限制更少。我们必须与朋友达成更深层次、更深远的协议,以对抗我们看到的中国、俄罗斯、朝鲜和伊朗之间出现的现代邪恶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