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6日，墨尔本市中心街头过马路的行人 (美国之音/黄平)
墨尔本 —
“我刚到澳大利亚，现在做工地，主要就是在钢筋组干捡垃圾的活。这儿工作特别爽，不累，特轻松。而且给的都是现金，不用交税。我刚来先适应，想做别的，没有机会，只能做工地，”来自河北省的中国“留学生”李宏杰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兴奋地说。
李宏杰今年28岁，大专毕业，之前在中国送过快递。今年10月中旬他获得了澳大利亚4年内可以多次往返的学生签证，11月1日落地澳大利亚，开始了他以留学生的名义到海外打工的新生活。
“我当初是通过接机的人找到的这份工作的。我这个工作不算是好工作。你来之后，加这边的工作群，自己可以去找到好的工作。他们推荐的一般不行。接机的人帮你找房子、办卡，把你安顿好，收你600元澳币，”李宏杰说。
“留学”成了中国走线客海外谋生的的新渠道
2024年11月16日，墨尔本市中心街头准备入住学生公寓的留学生 (美国之音/黄平)
随着中国国内经济持续下行，失业人数不断上升，越来越多的中国人通过申请澳大利亚的学生签证来“半工半读”，实质上却是以打工为主。多位“半工半读”的中国留学生对美国之音表示，来澳大利亚打工是因为诱人的汇率差，也有人在兴奋期过后坦言打工并不轻松，每天都很累。留学中介对于向澳大利亚输送以留学为名的假学生习以为常，并以“爆金币”来吸引顾客。专家表示，留学生可以打工，但是这样的“半工半读”有损澳大利亚教育的声誉。
澳大利亚统计局的最新数据显示，9月份抵达澳大利亚的国际学生人数达到创纪录的30,650人，而去年同期为24,420人。
此外，2024 年 1 月至 9 月，净永久和长期移民人数为 391,850 人，创下有记录以来的最高纪录。此前的纪录是在 2023 年创下的 390,580 人。
自新冠疫情爆发以来，澳大利亚积极扩大移民配额，曾计划两年内引进100万移民。此举也造成了当地住房的紧张，给澳大利亚人的生活带来影响。近来呼吁收紧移民配额的呼声不断高涨。
中国人竞相赴澳“爆金币”
来自河南的齐航星，今年只有19岁，参加完中国今年的高考就跑到了澳大利亚来。过去两个月来，他一直在工地干活，主要负责钉板和抹灰。
他在下班后接受美国之音受访时感叹道：“我没有多少力气，一天10个小时下来，累死了。目前一周干6天活，不能天天干，需要休息休息，我扛不住。”
至于如何安排工作和学习，多位受访者都表示他们并不在意学习，主要是为了打工，也很少去学校报道。有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申请留学时报的专业是什么，因为都是中介鼓捣的。
来自河北的李宏杰说：“来这边本来就不是为了上学。目前一周工作6天，一天8-10小时左右。周日都不上班的，非常人性化。语言班上课时间是下午6-9点，一周只要去两三次就行，不用天天去。只要不缺勤太多就行。主课可以不去，主课到时候要转学校的，目前学校学费太贵。”
齐航星更是毫不讳言：“我都不知道我读的是什么，来就是为了赚钱，管他呢。去学校报到过一次，三个星期后又去了一个上午。我高考值得了300分，英语一点都不会。”
不少人抵澳后的兴奋和激动也很快被时间抹平，表达了工作的辛劳和生活的无聊。也有人对自己的职业有明确规划，坦言并不单纯为了“爆金币”。
来自上海的女生王柯星，来澳前曾在超市工作过1年。今年大专刚毕业，因为专升本英语四级差十分，当时很沮丧，愤而选择来到澳大利亚半工半读。
她说：“来澳3个月，之前从来没有出过国，刚开始来的时候，换了个环境，从书中走进现实，一切都是新鲜的。但是，现在兴奋劲儿过去了。目前在肉店上班，还蛮辛苦。时薪23，每周5天。主要是心累，时间长了会无聊。”
但是她也表示：“一个人，很无聊，好像这是我想要的，但是人是群居动物，但是我又享受独处。一个人出来是很莽的，没办法。”
和其他受访者不同，王柯星依然对学习保持着兴趣，希望未来能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
“语言班读完后打算转学校。上班和读书没有冲突。未来准备学西厨，在这边也好找工作。今天好累，”她说。
除了对学习没有太多热情，大多数人谈起打工赚钱时却神采飞扬，有着异乎寻常的自信。
“这里是论时薪的，刚来一般都是25时薪。你要是有技术的话，可以涨到30-35。努努力三年在这边挣100万都可以。越到后面挣得越多，因为工资高啊，” 李宏杰说。 “周六规定上班时间8个小时，早上7点到下午3点，中午吃饭1个小时，下班前30分钟收拾工具，不用干活了，实际只工作6个半小时，给你算10个小时的工。”
根据澳大利亚公平工作委员会的规定，一般来说，年龄21岁或以上的雇员每小时工资应该至少有$24.10。如果他们不享受带薪假期，则最低工资应该为每小时$30.13。此外，如果周六、周日工作的话，时薪会在平时的基础上按一定比例提升。
齐航星也对来澳后的收入很满意：“我在河南奶茶店一个月1500人民币，破防了。我朋友在内蒙古才800人民币一个月。国内干奶茶店，工资低，事还多。这边主要是现金，不要交税，赚钱啊。我刚来的时候23澳元每小时，现在涨到29。中工37时薪起步。有的大工700-800多一天。这边研究生都来工地干活，上什么大专，我敢说研究生都没我工资高。”
留学中介和学校的“一条龙服务”
多位学生表示自己办理“半工半读”学生签证是通过留学中介，他们可以代为申请学校和签证，没有下签的话还能退大笔费用，前期的费用一般在5-6万人民币左右。甚至有中介希望学生抵澳后多在社交平台发布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以此来吸引更多的人。
天津的留学移民中介李安妮（Annine Li）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表示：“申请澳大利亚半工半读的一般步骤是，先拿到学校offer，交了学费，有一个Coe，我们称为交学费的确认信，再向移民局申请学生签证。”
她也坦言：“我们做了一个统计，今年Vet（职业教育）的下签率只有17%。基本上很多半工半读的人已经不敢选择Vet类教育。年龄大办理签证会吃力。澳洲2025年不管公立私立学校都会限制招生名额，学校从今年9、10月份开始，哪怕走半工半读私立的学校也很难配语言班，如果达不到雅思4.5、5.5分都不给你配语言班，很难拿到学校的offer。”
另一位安徽的留学中介康先生对美国之音说：“今年我们已经送了1000个人去澳洲了。去澳洲不管什么年纪爆金币还是可以的。不管什么样工作什么样活，过去就是赚个汇率差。”
“去了那边可以拍生活和打工日常来宣传宣传，自己做小网红也是可以的，”康先生还说：“我们送出去的同学大部分走这条路，一条视频突然点赞量多了，我们会给你推流的。我们希望更多的学员出去之后帮我们做宣传，因为我们老板就是当年一个人一年送了几百个人出去，然后口口相传，才有了现在的公司。”
康先生也提到，年龄越小的人越容易获学生签证，如果年龄偏大也有方案。
“前半年的高等学校，比如音乐学院，每周要去1到2天，只需要去其中半天就可以。后面转私立大专，学校可以帮你代考勤，都不需要去了，真正意义上的爆金币。不过，前半年还是要去的，因为移民局会查，”他补充说。
在墨尔本一家私立职业技术学校负责招生工作的郑西薇女士告诉美国之音：“国际学生我们是有attendance （考勤）的要求，正常的国际学生有20个小时工作时间。现在学校都要求很高了，差不多了，因为今年特别严格了。搞不好学校都开不下去了。我们必须要求这个出勤率。现在政府正在一个学校一个学校查。所以这就是我们学校一定要求出勤率的，别的学校是偶尔要求，偶尔不要求。”
关于目前学校的招生要求，郑女士表示：“入学硬性要求的话，雅思最起码5分，没有5分是过不来的。拿签证的话可能要求你雅思考6分。政策刚改，可能会有这种要求。我们暂时这样走的，有些同学拿5分是可以下签的，一旦不下签，移民局那边会要求你提供雅思6分，也有人不会被要求提供，也下签了，看概率。肯定是考到了，更容易下。我们这边5分也可以配语言申请签证。”
“高中刚毕业过来更好下签。学生基本符合我们的要求都可以招，如果学生在18岁到24岁之间，又解释不清从高中毕业到现在都在干什么，我们也不会要。如果移民局不下签对我们学校影响也是挺大的，会影响我们学校的声誉，”她说。
她解释道：“我们通常是跟中介合作，如果自己申请签证，可以向我们申请，通常不会有学生这么做，都是找中介做。到我们这报名和跟中介报名学费一样。我们有很多合作的中介，大概有200-300个。”
“半工半读”背后的法律问题
不少中国的留学中介以赴澳“爆金币”的噱头来吸引潜在的中国顾客，帮助学生用灰色手段规避风险，然而律师表示此举依然有很高的风险，也令打工的学生处于不利的位置。
留学中介康先生说：“理论上说澳大利亚移民局允许学签打工，但是半个月不许超过48小时。没有人可以知道你做了多长时间。而且你在澳洲那边打工，你接触的大部分都是华人老板，基本上都是用cash结算，直接每天结束给你现金，他们不会给你打到银行卡，他们也不想交税。”
康先生指出：“学生过去之后有接机服务，帮你租房，带你买生活用品，帮你找过渡性工作，你可以选择长期在那儿干，也可以不在那儿干。劳务中介帮学生找工作，他们会从同学头上抽成，原本雇主给你每小时25刀，到时候抽个3-5刀，到你手里只有20刀。”
在澳大利亚执业的律师刘女士受访表示：“学生签可以打工，但是有时长限制。学生如果超时工作，会不希望被曝光，这个时候他们的雇主就会take advantage（利用）他们。比如一般去餐馆打工可能会给18块钱，但是实际只给11-12块。实际上这些人变成了disadvantages，实际上他们是亏的。很多人想去边打工边赚钱，但实际上没有告诉他们是有限制的。很多人想去学一点习，但赚钱是更主要的，有这个心态才愿意去申请学生签证，才愿意上当。”
刘女士继续说：“如果移民局发现他们超时打工，他们的签证是会有影响的，当然先会给你一个warning（警告）的信，他们可以cancel（取消） 你的学签，一定是有风险的。他们也容易被拿捏。同时罚雇佣他们的人相对好些，他们也会甩锅说不知道，尽管有些人是明知道什么情况。”
刘女士还举例：“比如我知道的有人开美容院，他们会请很多学生过来做，他们的年龄会大一些，可能30-40都有。现在新的规定可能cut（切断）这条路。此外，还有很多人到我这里办配偶签证，一般是很大年纪的学生，找了个老外，他们不在乎大个十几、二十几岁。他们实际上利用这个跳台，在学签改革之前，它真的是一个跳台。”
“如果有10万人持访客签入境，可能有3万人申请学生签，申请签证期间会自动获得Bridging Visa (过桥签证)。有人拿不到还可以上诉，赖三年五年，一级级上诉。弄完之后，钱也挣够了。要不然马上找一个配偶，学生签被用烂了。”她补充说。
澳大利亚修正学生签证漏洞
针对学生签证被滥用的情况以及对社会经济的影响，澳大利亚政府正在积极修正学生签证的漏洞，并尝试限制留学生人数。
留学中介李女士表示：“来澳的人多了，然后澳洲的房价、物价上涨，房子不够住，本地人有意见，政府开始收紧移民和留学生政策。教育也是澳大利亚的产业，他们希望通过收紧政策来对经济方面进行管控。”
2024年11月16日，墨尔本市中心街头挥舞澳大利亚国旗的爱国人士 (美国之音/黄平)
本月，澳大利亚议会计划通过新法案，该法案将从明年1 月 1 日起对海外学生的入学人数设限，使2025年的入学总人数降至27万人。然而当地时间周一(11月18日），由于在野党联盟的意外杯葛，该法案可能最终流产。尽管未能在议会通过立法，政府依然有权利用现有法律限制新留学生的入学人数，仍可以实现将签证批准数量限制在 270,000 的目标。
此前不久，澳大利亚的监管机构还撤销了自去年1月以来澳洲教育与职业学院（Luviam Pty Ltd）发放的文凭或资质证明，共涉及7360名学生。澳大利亚技能培训部长安德鲁·吉尔斯(Andrew Giles)强调，资历应该通过努力而非金钱获得，并表示政府对不当行为持零容忍态度。
刘律师表示：“一些语言学校、野鸡大学，以前就是这样子，你不用去上课，不用mark attendance（考勤），也能给你过，缴学费就行了。但是正规的学校，他们是不敢的。今后会相对严格，其实也好。不改，对那么真正想学习、学习好的人不公平。很多人misuse（滥用），占用了名额，改革未必是坏事。”
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前高等教育及培训部长、现任澳大利亚国际教育协会CEO的菲尔·霍尼伍德（Phil Honeywood )在书面回复美国之音时表示：“大多数留学的目的国，包括加拿大、英国、新西兰和澳大利亚，都允许全日制留学生在学习期间每周兼职工作20至24小时。由于学生签证的主要原因是学习，因此我们不支持‘半工半读’的举措或政策。”
菲尔说：“我们对澳大利亚拥有世界一流的教育排名和声誉感到非常自豪。此类现象可能会损害我们的教育声誉，应依法禁止。我们只希望真正的学生在我们的大学学习。澳大利亚政府希望获得有关谁在支持这些非常糟糕广告的任何信息。然后我们可以将这些信息传递给我们的大使馆，以便与中国当局交涉。”
文章来源：美国之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