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荷蘭晶元製造商安世半導體前首席執行官透露，2019年中國企業收購該公司後，其負責人就迅速開始籌劃將研發和技術轉移到中國。
當時中國正全力提升關鍵半導體晶元的生產能力，而這一技術轉移行為基本未受到制約。
如今，這些早期舉動已成為地緣政治對峙的核心，在華盛頓與北京爭奪關鍵技術控制權的角力中，荷蘭陷入兩難境地。安世半導體生產的基礎晶元對汽車和家電行業至關重要，該公司的案例生動展現了中國企業收購外國科技公司可能引發國家安全問題，哪怕是在數年之後。
今年9月，荷蘭官員採取非同尋常的舉措，接管了安世半導體的控制權，這一系列事件震動了全球汽車產業。荷蘭方面稱，擔憂該公司的中國所有者——部分獲得中國政府資金支持的聞泰科技——會將核心技術轉移出歐洲。
安世半導體前首席執行官弗朗斯·斯赫珀上周向《紐約時報》透露，事實上，早在2019年掌控安世半導體之初，聞泰科技控股股東張學政就已明確顯露將研發成果和知識產權轉移到中國的意圖。
斯赫珀的陳述此前未曾公開，它們為了解官員們何時意識到這筆收購對荷蘭經濟和全球供應鏈構成的風險提供了珍貴視角。
安世半導體在歐洲、美國和亞洲有數以千計的員工，其產品不僅支撐著汽車製造業，也是眾多行業的基礎。斯赫珀表示，他很早就提醒荷蘭官員注意張學政的計劃。
「我告訴他們，奈梅亨、漢堡和曼徹斯特三地的技術知識有多關鍵，」斯赫珀說，他指的是安世半導體在荷蘭、德國和英國設有運營機構的三座城市。
斯赫珀還透露，2020年，張學政逼迫他提前退休，隨後親自出任安世半導體首席執行官，凸顯出其掌控公司的決心。他表示，荷蘭官員早在2020年就已知曉張學政曾因在中國竊取商業機密有犯罪記錄。
荷蘭直到2023年才正式出台外國收購審查程序，但斯赫珀稱，安世半導體的收購案當時已接受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由美國財政部長領導）的審查，荷蘭官員也對該交易進行了評估。
當時，安世半導體生產的基礎晶元並未被視為安全問題。直到近期，華盛頓對中國技術採取更強硬立場、向歐洲企業施加新的壓力後，荷蘭政府才開始對50歲的張學政產生擔憂。
今年早些時候，美國官員暗示將出台管制措施，使企業難以與華盛頓「實體清單」上公司的控股子公司開展業務。被列入該清單的企業購買美國軟體和設備的能力將受到限制。
這對荷蘭來說至關重要，因為安世半導體的母公司聞泰科技已被列入該清單，被美方指控協助北京從美國盟友處獲取關鍵晶元製造技術並轉移至中國。新的管制措施意味著，安世半導體本身可能很快面臨類似限制。
荷蘭法院文件顯示，為保護本土關鍵產業，荷蘭官員曾試圖通過建立更獨立的公司架構使安世半導體豁免這些管制。文件稱，張學政最初配合了這些努力，但後來改變了立場。
今年6月，荷蘭官員與美國商務部工業與安全局代表會面時，張學政在安世半導體的領導地位被提及。法院文件援引的會議紀要顯示，美方認為「該公司首席執行官仍由這位中國所有者擔任，這一情況存在問題」。
10月，在荷蘭官員掌握安世半導體控制權後，荷蘭一家法院罷免了張學政的首席執行官職務。
荷蘭奪取公司控制權後，中國曾一度暫停了在華完成封裝測試的安世半導體晶元出口，這迫使歐洲汽車製造商放緩或暫停了生產線。
荷蘭經濟事務部發言人米蘭·卡普泰因未直接置評斯赫珀對事件的描述。他在一份聲明中表示，該部於9月得知安世半導體「計劃關閉或大幅縮減歐洲生產和研發基地」的相關事態。
歐洲國家在對華技術管制方面比美國行動遲緩。荷蘭半導體行業希望保持中國市場准入，但同時又受到華盛頓對華強硬政策的擠壓。
「晶元管制是美國對華戰略的核心要素之一，」受荷蘭政府部分資助的克林根戴爾研究所中國問題專家弗朗斯-保羅·范德普滕表示。「但這對荷蘭傷害極大，在兩個盟友之間製造了諸多緊張。」
早年的商業機密盜竊案
20年前，作為年輕企業家的張學政曾因竊取商業機密在中國看守所被關押一年多。這一早期事件就已顯現出他對知識產權問題的漠視態度。
2005年，他和同夥被認定從其前僱主中國科技巨頭中興通訊竊取軟體代碼，並利用被盜代碼研發手機，獲利超過11億元人民幣。
中國法院文件顯示，這起盜竊案導致中興通訊關閉了一條產品線，相關細節此前未曾公開。
去年，張學政再次被指控存在公司違規行為。中國證券監管機構對張學政、其控制的另一家公司以及聞泰科技前股東處以1800萬元人民幣罰款，原因是他們向監管機構隱瞞了股票收購事宜。
張學政未回應採訪請求，聞泰科技拒絕置評，其荷蘭分支機構也未回應置評請求。
張學政收購安世半導體的舉動本身也充滿風險，使聞泰科技背負了巨額債務。這家荷蘭企業的價值超過其中國母公司，中國專家將這筆交易比作蛇吞象。
但張學政很頑強。曾在高管工商管理碩士項目中教過他的商科教授陳明哲說，這位中國企業家的辦公室里掛著一幅字：「天道酬勤。」
陳明哲舉例說，在籌備收購安世半導體期間，張學政曾與他一同前往香港，會見萬洲國際的創始人——這家中國企業曾在2013年完成對美國豬肉生產商史密斯菲爾德食品公司的大型收購。
為緩解荷蘭方面對關鍵技術流失的擔憂，張學政曾向安世半導體高管承諾，公司將保持獨立性。但斯赫珀表示，很早就可以看出張學政另有打算。
「他是一個希望參與日常運營的人，這讓很多人感到不滿，」荷蘭海牙戰略研究中心創始人羅布·德維克說。
企業與外交對峙
華盛頓、北京和海牙均已採取措施緩和緊張局勢，包括撤銷扣押令。但荷蘭法院罷免張學政安世半導體首席執行官職務的裁決仍然有效，聞泰科技表示將對此提起上訴。
安世半導體的荷蘭分支與中國分支陷入了異常的對峙狀態：荷蘭指控中國分支挪用公司印章、「擅自開立銀行賬戶」；中國分支則於11月28日在中國社交媒體上回應稱，荷蘭分支「枉顧事實」，試圖將中國排除在其供應鏈之外。
12月2日，荷蘭經濟事務大臣突然退出了原定前往中國的貿易代表團。中國稱，安世半導體爭端引發的供應鏈中斷責任在荷蘭。中國商務部官網發布的會議紀要顯示，商務部部長周一在與德國官員會面時表示，荷蘭政府應停止不當干預企業決策。
張學政本人則保持低調。據荷蘭報紙《新鹿特丹商業報》報道，他10月在微信上聲稱自己是歧視行為的受害者。